第五章 团拜会上的阳谋
翌日清晨，在闺房中犹豫了很久的萧欣竹，最终还决定穿军装去见任道远，**警校的大门对保密局中校如同虚设，她很快就找到档案室所在楼层，副科长跟科员一个办公室，任道远并不在办公室，办公室的一个大姐很是好奇的看了她几眼，然后告诉她、任科长一般不在办公室在档案室，然后招呼她坐下，她去档案室叫任科长。
“您好！您是…”回到办公室的任道远，显然没认出好几年前的那个扎小编儿的报务员。
“您好！”萧欣竹下意识的回了一句，看着眼前英武的任道远，怎么也没法跟记忆中、黑瘦的那个形象联系起来，那时任道远天天在马路上拉洋车，晒得比务农的人都黑，她突然有点后悔穿军装了，不过她很快从惊异中回过神来，调侃道：“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呀。”
“恕我眼拙，一时没想起来。请坐！”任道远笑了一下回复道，可能是很少有人来档案室，办公室里没有会客区，拉了张椅子放在办公桌旁、示意萧欣竹坐下，然后转身去给她倒水，这时办公室的同僚都刻意走出了办公室。
“民国三十年…杭州…”萧欣竹慢条斯理的说了半句话。
“您原来在杭州站工作？”当年落魄逃到杭州站时，任道远见过的女性有三个，一个是站长夫人，一个是内勤，还有一个报务员，看年纪应该内勤和报务员中的一个，可是女大十八变，任道远不敢确定眼前这个清秀的女少校是哪一个，可是，如果不能认出对方、又显得很失礼，所以就来了个缓兵之计。
“算你还有良心，当年你申请留在敌后和局本部的嘉奖电，都是我收发的。”萧欣竹这句话算是给任道远解了围。
“你是萧少尉？”毕竟在一起待了几天，任道远依稀看出萧欣竹眉眼跟那个扎小编儿的报务员一样，略显激动的说道：“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你怎么找到我的？后来听说，杭州站被小日本破坏了？”
“我那时候调回局本部了，听说是站长太太跟一汉奸吵架，还找行动组的人打了人家，结果那汉奸到鬼子那儿诬告他们通共，鬼子去搜查、发现了电台，误打误撞把杭州站几乎一网打进了。”毕竟在一起生活、战斗了好几年，说到这些的时候，萧欣竹的伤感无法掩饰的流露出来。
“真令人痛惜！萧少尉…不，萧少校节哀！”站长和站长太太对任道远相当不错，知道真相后、更是令任道远心痛，顿了一下他问道：“萧少校现在在哪里高就？”
“局本部行动组。”
“行动组？我在调来之前也在行动组，怎么对你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任道远有些诧异。
“您一大组长怎么会认识我这么个小兵，我在六组负责青运的，基本上就不在局本部待”
“今天怎么突然来警校了？”对方的突然出现让任道远不知是福是祸。
“我马上要调到东北特派督察室了，贺督察是你青浦的老师，是他问我、我才想起来的。”萧欣竹一句话就暴露了**斌的意图而不自知，抗战时期军统不允许成员结婚，而且那时候她也还小，抗战胜利后，她的年纪就有些尴尬了，看到任道远后、心中起了些波澜，如果能同赴东北、说不定就有机会呢，只是不知道任道远有无家室，可这个她也没法问：“怎么样？跟贺督察一起去东北吧？现在行动组组长还空着呢。”
“这真是要辜负你们的美意了，”任道远是真心反对内战的，本来和平的曙光已经朝晖初现，但是就是因为一人、一党之私，让华夏大地战火重燃、黎民涂炭，他知道自己反对也没用，所以被发配到警校档案室时、甚至有些窃喜，虽有鸵鸟精神之嫌，但他实在不想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所以，他就把自己浸进在档案的海洋里、来麻木自己，谁想到，居然还通过查阅档案、侦破了一起陈年旧案！无法阻止战争他可以选择远离战场，所以他直接就撒了个谎：“我快结婚了。”
“你要结婚了？新娘子哪儿的美女呀？”对任道远的回答，萧欣竹感到有些突兀、有点失落。
“是我们警校的一位老师。”任道远虽然跟张婉云老师一起吃过几次饭，但是，在他的内心中、远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他怕萧欣竹是来试探自己的，所以，干脆用这个借口回绝对方。
“恭喜你！这可是要双喜临门了，局里准备给一部分军官晋衔，贺督察发现你早该升上校了，所以举荐了你，在元旦团拜会上、统一授衔。贺督察让我通知你，元旦早上到局本部参加元旦团拜会，顺便跟你见个面。”萧欣竹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
“那真是谢谢贺督察！”任道远有点言不由衷的说道，毕竟谁看这都是件好事，可是任道远也有苦衷，警察系统在很长一段时间是军统管理的，**警校档案科快40岁的科长，资历比他老得多、才是个相当于少校的警正，他这个因为军功升至中校的副科长，就已经让他们之间相处起来很尴尬了，所以，之前没有提升上校、他也不是很在意，毕竟他知道自己得罪是笑面虎毛人凤，即便他是保密局副局长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赶尽杀绝未必是心存仁慈，而是怕做的太出格、太明显会让底下人心寒，能不去局本部、能让毛人凤忘掉自己才好，他还想推脱：“**警校这边也有团拜会，我虽然是个副科长、不参加也不合适。”
“外地的同僚没法参加，你不去合适么？”听到任道远明显的推脱之辞，萧欣竹反而静下心来、慢条斯理的说道：“是贺督察举荐你不错，但是你也知道，晋衔申请报告可是毛局长签发的。”
“那好，后天一早、我回局里参加团拜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没法推脱任道远干脆答应下来，说实在的，青浦培训班一共才开班学习了一个多月，他就被派到沪海做特勤了，这位贺督察、贺老师他倒是认识，只是没有交往，而且青浦班学员人数少还很分散，不像临澧培训班的人那么牛皮轰轰、拉帮结派的。
“那我就回去复命了。”萧欣竹说着站了起来。
“别急嘛，等一下尝尝我们警校、教员食堂的伙食怎么样。”任道远也站起来挽留道。
“你们警校？别忘了，你永远是军统的人！不对，是保密局的人，你刚才的话可是很犯忌讳的，回到局本部千万留心。”萧欣竹善意提醒道，她感觉任道远好像真的很喜欢**警校的生活，难道是因为那个女老师？
“谢谢！”任道远由衷的说道，他知道这事儿的轻重。
“那就团拜会见！”萧欣竹急着走，一方面是要给**斌复命，另一方面是惦记着下午去局里领美式军装，身上这套棉军衣跟美式军装一比、就像叫花子。
“再见！”任道远把萧欣竹送到校门口才折返，迎面就看到张婉云向自己走过来，肯定是办公室同事告诉她、有个女军官来找她，因为有一次跟张婉云吃饭正好被同事看到，所以办公室都在议论他跟张婉云在谈恋爱，今天又不知道是谁在多事。
“那女军官是谁？”张婉云问道。
“保密局同事，通知我后天参加局里的团拜会。”
“那不是打个电话就行了么？”张婉云还是有些疑惑。
“局里准备给我晋衔上校。”任道远知道不把张婉云的注意力转移开，她会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问个不停，这也是接触过几次后，俩人关系没有再进一步的根本原因：疑心太重。
萧欣竹没提自己邀请任道远同赴东北的事儿，但是把任道远同意参加局里的团拜会和要跟警校老师结婚的事汇报给了**斌，这可把他吓了一大跳，打发走萧欣竹，他赶紧给警校的熟人打了个电话，再确认一下情况，没多久对方给他回过来电话，告诉他警校档案室的同事都说任道远在跟警校老师张婉云谈恋爱，但是没有听到他们近期要结婚的传闻，毕竟张婉云的叔叔是宁都警察厅的副厅长，结婚这种事儿，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泄露出来。
显然结婚是任道远厌战、逃避的托辞，肯定是萧欣竹不小心在哪里说漏嘴了，让任道远起了疑心才故意这样说的，**斌坐在那里想了好长时间，既然任道远已经不可能看在师生关系上跟自己走，那就要另辟蹊径了。
盘算好后，**斌接连打出去几通电话，放下电话后他轻哼着“站在城楼观山…景，忽听得城外乱纷纷……”走出书房。
元旦一大早，任道远就来到保密局局本部，刚一进院门就被王家煦拦住了，拉着他去总务处。
“任科长今天要晋升上校，怎么穿着警服就来了？幸亏老师提醒，提前跟七处打了招呼，快跟我去庶务科领军装。”王家煦一脸灿烂的说到。
“你不是在行动队么？什么时候调到庶务科了？”王家煦在行动队时，跟任道远的组曾经合作过，所以认识。
“我现在在老师手下做庶务组长，你这次晋衔也是老师举荐的，以后发达了、可要记得提携兄弟呦！这边请。”王家煦侧着身子带路，还要让任道远走在自己前面，而且一点都不显得唐突，党国的官场文化他算是学到精髓了。
换上美式军装的任道远、要把换下来的警服打包放在门岗，走时好带回去，王家煦忙接过来要代劳了，谦让几次后、任道远说了声谢谢，就向礼堂走去。
会场布置的花团锦簇，边上还有糕点水果什么的，警校距离保密局可不近，他出来的时候警校食堂还没有开火，早点过来就是想把早餐在这儿解决了，他不在局本部领薪金，警校发的可都是金圆券，自己那点薪金能省就省点吧，他已经过了爱面子的年龄了，毕竟一样来这儿过早的、也不是只有他一个。
来开会的人，陆陆续续来到会场，并不是所有在宁都保密局的人都能参加这个团拜会，不算外围组织，局本部加上宁都站就有三四千人，能来的二百来人、都是有一定身份的。
任道远虽然没有参与任何小团体、小帮派，但是做事正直的他，还是在局里有些朋友的，所以，也不会因为长期不在局本部，而落寞的自坐一隅，反倒是跟几个同僚谈笑风生。
九点整林秘书走上会堂礼台。
“各位同仁！请安静，保密局新春团拜会现在开始！”看到大家陆续集中到礼台前，依序站好，林秘书才接着说道：“有请毛局长、致新春训辞！”
热烈的掌声在林秘书话音刚落、就响彻整个礼堂，在掌声中，毛人凤拱着手缓步走到话筒前，说了些新年祝福的吉祥话、戡乱救国任重道远之类的训辞后，毛人凤并没有按惯例走下礼台，跟大家握手问候，而是林秘书再次走到话筒前说道：“值此新年之际，局本部为考评优异的同志晋衔，毛局长亲自为晋级上校的同志授衔！下面请念到名字的同志上台：郭剑诚、毛海光、邓文忠、任道远、严诗苓……”
被念到名字的九个人依次走上礼台面向台下站好，毛人凤亲手为每个人佩戴上上校领章并握手、众人敬礼致意，毛人凤授衔完毕、简单说了些团结协力、剿共戡乱之类的官话，按说授衔仪式就算结束了，正当大家等着毛人凤退场后跟着下台时，毛人凤退了几步又站住了，这时**斌走上礼台，看了一眼这些新晋上校后、站到话筒前，向毛人凤立正、敬礼后，转身面向礼台下的人群，片刻之后才缓缓放下手说道：
“东北战局陷入僵局，蒋**殚精竭虑，为消灭东北赤匪，党国不日将重组东北剿总，龙斌临危受命、即将赶赴东北前线，我此一去，恐不能再与诸君相见，临别前，送给大家一段曹植的白马诗，与诸君共勉！”
**斌轻咳一声，吟到：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斌的话音刚落，毛海光、严诗苓、邓文忠齐刷刷站出来、异口同声道：“愿追随贺督察同赴东北前线！”
看到他们几个这样，在现场同批晋衔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站出来高喊：“愿追随贺督察同赴东北前线！”
当最后一个人、也要向前迈步并高喊：“愿追随贺督察同赴东北前线！”的同时，任道远跟他同步向前、迈出一步，其他人看起来，就像二人同时宣示一样。
直到这时，任道远才惊觉今天这场戏可能自己才是主角，毛人凤、**斌是导演，毛海光、严诗苓、邓文忠等统统是配角。
随着毛人凤、**斌的目光从这些新晋上校身上转到台下，台下也参差不齐的有人喊出“愿追随贺督察同赴东北前线！”、“愿追随贺督察同赴东北前线！”……
“很好！迎难而上、为党国效死，这才是我们保密局的精神！”毛人凤欣慰的说道。
“谢建忠、王庆义、蔡鸿义、李凌、高智强、王家煦、任道远、张柏君、萧欣竹，团拜会结束后到会议室开会。”**斌把早已拟定的名单随口就报了出来。
后面的团拜会确实有些新花样，只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团拜会热热闹闹地结束了。
大家到会议室坐好后，谁都没有说话，不一会儿林秘书走进会议室，跟大家点头示意后、打开手中的委任状宣读：
“兹委任**斌为国防部二厅东北剿总特派督察，筹组督察室，人员确定后、上报保密局核准后，克日前往东北剿总报到。此令！国防部二厅厅长侯腾飞”
宣读完毕，林秘书把委任状双手递给**斌后、就走出会议室，他刚一出门蔡鸿义、王家煦们就异口同声地恭维起来，**斌双手示意大家坐下，虚伪的说道：“蒙党国委以重任，我心惶恐呀！”
接着**斌按照原来安排好的给大家安排工作，最后才看着任道远说道：“督察室的任何事、任何人你都可以管！只是督察室这个庙太小，只能委屈你担任行动组组长了。”
“道远不才，督察抬爱了。”任道远知道事实已无法改变，只能虚与委蛇了。
“那好，大家都回去准备一下，后天早上七点在局里集合去机场。”**斌说道。
所有人起立：“是！”
“督察！我警校那边还要交接工作，恐怕赶不上呀。”任道远说道，他这么一说**斌和其他人又陆续坐下看着他。
“东北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斌这时就不需要给任道远面子了。
“我们是国防部二厅东北剿总特派督察室，现在剿总还没有成立，过去也没有办法开展工作呀。”任道远知道他为什么急着去东北、故意说道。
“这个…工作要自己争取嘛，早一天过去，就可以更多的了解实际情况，为将来开展工作铺好路嘛。”**斌这种老江湖怎么会被难倒，他必须把任道远带到东北，所以缓暇了一下说道：“你那边尽快交接，我让鸿义给你帮忙，实在赶不上这趟飞机，就让局里安排就近去东北的飞机，最近筹备东北剿总，往那边去的飞机很多。”
蔡鸿义是他的左膀右臂，但是要想让任道远乖乖地去东北、只好让他陪着了，其他人职衔太低，不然自己前脚走、任道远后脚再来个因病住院什么的，那就耽搁大事了。
诚如任道远想的那样，**斌急着去东北，确实是因为农历年马上就要到了，他早一天去，就会有更多的人知道他这个掌握生杀大权的督察，春节前的碳敬是前清官场传下来的陋习，在民国的官场上、收这份礼都不用不好意思。
“正好我家里也有点事儿要处理，我跟任组长晚去几天。”这是**斌事先安排好的，蔡鸿义马上就豪爽的应承下来。
“那就有劳蔡组长了，祝督察跟各位同仁一路顺风！”任道远确实没有任何准备，一天时间确实太仓促，所以才提出异议，虽然不想上战场、但是身不由己也没办法。
“那就散会，大家抓紧时间准备。”**斌站起来说道。
